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减肥营的流量生意:重点学员当宣传噱头 按剧本出演
2023年07月20日 09:44 中国新闻网

  她齐刘海儿,常梳两个小辫子,涂口红,在互联网上的代号是“翠花”。她一年辗转四家减肥营,誓要和身上的200多斤肥肉作战。

  和营地里的其他学员一样,她减重的过程被镜头记录下来,发在网上。靠着足够有记忆点的外表和幽默的人设,翠花吸引了近万名粉丝,也成了减肥营招生的流量密码。直到今年5月27日,她在陕西华山风景区附近的一家减肥营去世。

  之后,和翠花相关的视频被迅速删掉,有人选择退费离开,但没有太多人深究翠花经历了什么。

  他们中的很多人都不是第一次来到减肥营,在经历了多次瘦身、反弹、再瘦身的循环后,他们依旧每天跳上营地里随处可见的体重秤,期待着一次彻底的蜕变。

  “翠花要逆袭”

  吴芬到现在也不知道女儿是怎么死的。

  距离接到腹愁者减肥营打来的电话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。5月27日,她和丈夫从河南老家赶到陕西省华阴市,在殡仪馆里见到了女儿的遗体。吴芬说,当地派出所只告诉她:“非正常死亡,未经抢救。”

  老两口带着女儿的遗像去减肥营讨说法。照片里的翠花梳一对小辫子,俯拍的视角下,肥胖的上半身被隐去了,下巴颏尖尖的,更接近母亲记忆里、5年前她离家打工时的样子。

  那时翠花140斤左右。她从小就比同龄人胖,但体重真正失控是在离家之后。中考前,翠花突然宣布“不念书了”,跑去了广东东莞,在一家工厂做品检员,每个月工资五六千。难得能独自支配一笔钱,翠花“工资月月光,零食当饭吃、饮料当水喝”,一年半胖了150斤。“两年后回家,我妈说我又长了一个人出来,她说减不掉就不要我了。”视频里,她仰头苦笑。

  肥胖影响了她的健康。上五楼要歇四次,嗜睡。但有辨识度的体形给了她新的职业方向——娱乐主播。去年6月,她来到一家直播机构,在直播间和其他网红PK人气,输了要开合跳、深蹲。据媒体报道,翠花也偶尔担任短视频主角,拍摄“胖女孩找男友”一类的搞笑视频。靠着明显的外形特点,她得到了越来越多的关注,积累了上千名粉丝。据吴芬回忆,“翠花”这个名字,就是当时公司给起的。

  这份工作做了3个月后,翠花告诉母亲,东莞的“未来已来”减肥营要和自己签约,不仅不用花钱减肥,对方还给她“开工资”。作为交换,翠花需要配合训练,也要配合拍视频、做直播。

  她的确是给减肥营做宣传的好人选。身高一米六的她,最重时312斤,作为大体重人士,翠花掉秤快,看起来也明显。在“未来已来”呆了不到两个月,她瘦了46斤。翠花又联系了陕西的大黄蜂训练营,对方也不要学费,还打算把她培养成主播和助教。

  她的短视频账号“翠花要逆袭”记录了她在“大黄蜂”训练时的样子:穿一身黑的或粉的运动装,肉嘟嘟的脸上一双眼睛细长,用力做动作的时候,五官挤到一起,肚子和大腿上的肉一圈圈荡漾。在减肥营耿老板眼中,相比其他学员,翠花似乎比较佛系,“她是自我保护意识比较强的人,训练时不舒服,会主动提出‘练不了了’。”

  呆了两个月后,她又去了广东惠州的魔鬼变化特训营,但很快就走了,因为“流量做不起来,心里有压力”。今年4月,她再次回到“大黄蜂”。

  刚回来的时候,有一次翠花说自己头晕,但没查出什么问题。过了一个月,5月20日,结束训练后,翠花又说“颈椎不舒服”,要回家看看。

  她的家在河南信阳胡店乡,离信阳市区30多公里。弟弟和妹妹读初中,一家人的生计仰赖老两口种地。屋里没什么像样的家具,不过一张矮餐桌和几把竹凳子。墙上挂着褪色的童年合影,翠花站在弟弟和妹妹中间,脸蛋肉肉的。

  她是5月22日下午到家的。吴芬夫妇忙着收小麦,翠花做饭、洗衣服,偶尔一个人在附近晃晃。吴芬有点恼,女儿好不容易回来几天,自己却因为农忙“没陪着啥”。

  5月25日下午,翠花和家人告别,去了新地方——腹愁者减肥营。耿老板不清楚翠花为什么没回“大黄蜂”,但她记得,今年3月,这家减肥营刚开业时就想挖翠花过去,有教练提出,“给你安排双人间,一个人住。”翠花把这段聊天记录发给了耿老板,说:“我才不去呢,我在‘大黄蜂’特别开心。”

  5月26日19点26分,翠花在朋友圈发了一条训练视频,画面中,她正上操课,看起来并不费力,配文是“动作会不会和训练态度好不好是两码事”,一如往常的轻松语气。当天夜里,吴芬最后一次和女儿通话,“她说她住单间,环境很好。”

  按时间推算,就在这通电话挂掉之后不久,也许是几小时后,这名21岁的女孩离开了这个世界。

  “瘦成正常人”

  这件事情似乎没引起太大波澜。

  家属与减肥营和解,翠花的骨灰被带回老家安葬。6月15日,新京报记者以咨询课程的名义了解到,目前腹愁者减肥营有学员50多人,入营需携带体检报告或到当地体检。6月16日,新京报记者来到这里发现,有学员正在训练,但工作人员拒绝了记者的采访。

  “大黄蜂”也在正常营业。在临潼营地,30多名学员像往常一样训练。比起讨论那场意外,人们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关心。

  比如体重秤上的数字。根据规定,学员早晚各称一次体重,但有人一天会称好几次。实在是方便,除了宿舍楼道的秤,减肥营门口、前台旁边,也有七八台体重秤一字排开。有人在结束训练后第一时间跑过来,从一台秤上下来后,担心有误差,又跳上旁边的一台。

  这些学员的体重分布呈“橄榄形”,重的300多斤的,轻的100多斤,大部分在230斤到280斤之间。多数人有短期迅速瘦身的需求。有学员患了严重的糖尿病,收到了医生“瘦不下来就得截肢”的警告。

  有的学员,人生进度被肥胖延迟,比如今年23岁、275斤的涵宇,实习的时候,因为肥胖嗜睡,总迟到,身体也弱,很难完成工作任务。和女朋友谈了四年,一直没敢见对方家长,也是因为胖。这个夏天,本该是他的大学毕业季,但他不愿以现在的形象出现在毕业照里,便翘掉毕业典礼,希望先尽快“瘦成一个正常人”。

  到减肥营一个多月,在每天4个半小时的日常训练和晚上40分钟的小组加练外,他还在早上和中午各挤出一小时自己练。为了让体重数字更精确,他常常只穿一条短裤上秤。

  在“大黄蜂”,教练隔一天巡一次房,看谁躲在房间睡觉,谁偷点了外卖。在有些减肥营,学员的体重和教练的工资挂钩。学员如果一个月内体重减不了10%,教练要被扣200元“达标费”,如果成功减掉10%,教练则会得到200元奖金。

  学员的饮食被严格控制。涵宇之前去过的一家减肥营,一日三餐定量,体重轻的女生都觉得不够吃。有学员受不了,又不敢放纵,就把调料包兑进开水里,边喝边感叹,“这是这辈子喝过最美味的东西。”

  学员们之间的话题也离不开秤上的数字。“最近练得挺狠啊,看你瘦得挺多的!”“掉的都是水分,我看你也挺‘卷’的,瘦了多少?”中午结束训练,他们常聚在一起抽烟、玩手机、聊天,偶尔也会溜出去买东西。有一回,涵宇买了包烟和一瓶无糖可乐,在门口被教练逮个正着。

  “倒了去!”教练指着可乐,厉声说。

  “无糖的!”涵宇不服气。

  “我说倒了去!”教练没有退让的意思。

  涵宇眼睛一闭,叹了口气,正儿八经地把那瓶可乐全倒在了地上。“只要能让我下两百斤,我给他磕头都可以。”

  流量生意

  这些生活片段,比如称重、训练和吃饭,会被教练或其他工作人员用镜头对准,发到网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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责任编辑:崔景靓